大约六点半光景，嫩黄色的阳光已经在麻布窗帘后面若隐若现。伊睁开眼睛，下意识的伸手缕缕额前的头发，想半分钟的心思，起床。刷牙的时候伊想起小时候后院的古井，清冽的水可以直接舀上来咕咚咕咚的喝，定然不会闹肚子。吐干净嘴里的泡沫，伊看到镜子里面那个不年轻的自己，软软的搭在肩上的头发，纤细瘦弱的肩，窈窕的锁骨，还有清晰的印在颧骨周遭与时间磨合的斑点。然后把头发绑起来，用灰暗色调的毛坎肩修饰单薄的身体，从后院推出锈迹斑斑的自行车，绕个圈，老母亲已经做好早饭，桌子上的稀饭安静的氤氲，等着伊。
伊说，妈，今天下午只有两节课，下课回来我帮你剥毛豆。
伊骑自行车穿过两旁立满高大的水杉树的小路去上课，脑子里还在想昨晚备课到一半睡着了剩下的半节课怎么办。暮春的清晨已经温暖而湿润，伊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小汗珠，远处还是高出依稀听得到小鸟唧唧喳喳的叫鸣，没有一点点岁月的征兆，听不出是强健的喜鹊还是孱弱的小斑鸠。就那么一瞬间，伊又想起了遥远的灯红酒绿的城市和曾经令人痴狂的纸醉金迷，那么一小会儿，伊又听见了午夜的酒吧风骚的电吉他的声音。
上课的时候伊给学生们讲语法：虚拟语气，倒装，简单的 of 结构。伊早就发现坐在最后面那个瘦瘦的 14 岁的男生总在朝伊坏笑，但是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又是那么一本正经，有一次他还特别安静的站在伊的跟前对伊说，老师，穿衬衣的时候一般都要解着最上面的两 颗扣子。伊低下头看见自己紧紧锁住的衣领，突然发现好像有那么一大段的时光被锁在衣领后面，有时候阴翳得可怕，有时候又呼之欲出。伊看着眼前这个稚嫩的男孩，心里一阵慌，好像很多的往事要被剥落在空气里面。
这么个小孩子，他知道什么。放学以后伊从操场后面的车棚推出自行车，自己对自己说。
其实有什么呢，只是花费了一段青春在那个城市里面蹉跎而已。被生活所伤，真的只是被自己不且实际的理想不轻不重的伤着了。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宿命里。现在的伊已经习惯碧玉的小城春暖花开的声音。
还是骑自行车回家，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，伊看到自己的车铃已经晃晃荡荡了，不用摁也发出铃铃的响声，还真是满好听。
母亲已经抱了一把青嫩的毛豆苗坐在院子里剥，斑白的双鬓在夕阳里竟也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。伊觉得母亲还很年轻，还如当年牵着伊的手绕过粉嫩的荷花塘去荡秋千的光景。母亲抬头看看伊，不说话微笑，眼角的皱纹就温暖的漾开去。伊搬把小凳子坐在母亲身旁，说妈我帮你。晚上是要做豆瓣酱汤吗。
母亲问伊今天学校怎么样。
伊说，妈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要陪妈妈一辈子么。怎么样我说话算数吧。
